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洞中观察:运动是低烈度的革命

时间:2023-08-18    点击: 次    来源:网络    作者:佚名 - 小 + 大

洞中观察:运动是低烈度的革命
洞中观察 2023-08-16

一、一种前现代的静止观念

想象建立一套规则,这社会能永续运转下去,这是教士的梦想。

教士心中,要么有一个彼岸天堂,要么有一个地上天国,不管是天堂还是天国,特点就是完美。完美意味着什么?意味着不再需要改变,意味着静止,也可以换一个更好听的词语,意味着永恒。

天堂不需要进步,因为天堂没有进步的空间。但凡还有进步空间,意味着还有缺点,有缺点的地方,怎么敢自称天堂?

所以,福山差不多就是一个教士,所谓“历史的终结”,意思就是,西方已经建立地上天国,已经彼岸与此岸合一,人类不再需要进行制度探索,历史就此终结。

制度已臻完美,再无改进的空间,类似于“我宣布人类已经不再需要新发明了”。

这是一种前现代的观念,前现代观念植根于相对静止农业社会中,比如古代中国人辩论吵架,都是以历史存在来论证某事物的正当性,以前的人怎么做,古圣人怎么做,三代怎么做,就是最有力的证明。

上古有个黄金时代,这个黄金时代我们只能无限接近,但不能达到,更不可能超越。

而现代观念是什么?与相对静止的农业社会区别的,更具现代性的观念是什么?

在西方,是浮士德精神,从中世纪的自我压缩,禁欲中跳出来,坦然承认在俗世蓬勃的欲望,永不满足,永远进取。在中国,唯物史观下的,将运动,将变化,接受为世界的常态。

中国甚至开始流行一个词,叫做“进步”,我们用这个词来评价一件事物的好与坏。

“进步”这个词的流行表明,中国终于从以三代为理想世界,以古为尊的观念中走了出来,现在比过去好,未来比现在好,人类掌握了足够强大的理性工具,可以在不断丰富知识与提升能力的过程中,获得持续的进步。从此,古代终于不再值得留恋了。

“进步”的反义词叫“反动”,我们的世界有一个应该的、正确的、合乎历史发展趋势的运动方向,不对的,错误的,与之相反的就叫反动。

如果说“运动”、“变化”是没有方向的,不含价值判断的客观描述,那“进步”与”反动”,则包含了人类清晰的价值诉求。

这说明,我们不仅仅坦然接受了运动与变化,而且试图主动将这种变化引导到人类所期望的,符合人类价值观的方向。相比于静止的,天命无常且难以揣测的,人类更多时候只能被动接受天命的古代社会,这才是真正的现代性。

二、逃不掉的经济周期

事物是螺旋式上升的,不是线性平滑上升的,这就是周期。

不管是资本主义,还是社会主义,不管是市场经济,还是计划经济,都有周期。有人说计划经济没有周期,这不对,温铁军的《八次危机》就是八轮周期。

因为每一轮的经济扩张的主要驱动力不同,每一种驱动都会走到边际收益递减的阶段,这就是周期的来源。不管是靠苏联的投资拉动,还是农村靠农民劳动力大建基础设施,或者说城镇化大建城市大建房地产,每一种驱动都会到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的时候。

改弦更辙的阶段,表面上的政治与社会的动荡,实际上是经济周期的外在表现形式。59、69、79、89直到2019年,差不多每隔10年,我们都可以看到有政治层面,社会层面的大事发生,这一切都是周期。

人类这种智慧生物,当前预测复杂系统未来趋势的方法还非常原始,只能是靠过去预测未来,实际上和股民拉趋势线预测未来差不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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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我们根据过去预测未来,在遭遇边际收益递减的时候,预期收益与实际收益往往会有很大的差额,这差额就是泡沫,而泡沫终有破灭的一天。

周期无法避免,但是泡沫破灭的剧烈可以适当柔和一些,凯恩斯主义就是让下行周期软着陆的经济学,但软着陆也是着陆,它不能避免着陆。能让周期重拾升势的,必须是找到全新的经济驱动力。

经济是最大的那个周期,当经济处于扩张周期,人人都有饭吃,关系也更和谐,社会有更高的容错率,每个阶层相安无事,都忙着找钱。

当经济处于收缩阶段,它不是每个领域均匀的收缩,而是特定的领域收缩更猛,承担了收缩的大部分,比如这一波的房地产。这个时候,承担了收缩的领域,则会有更大的怨气。

左右左右左的政治周期,就是经济周期的表现形式。看起来是放任自由促使了繁荣,实际上是繁荣时期不需要做太多事,各阶层相安无事忙着找钱,甚至P2P这种庞氏骗局都可以维持更久,大多投资都有对应的回报而不暴雷,为什么要折腾呢?

当进入收缩的周期,特定阶层面临困难,当然要呼吁利用分配手段解决自己的问题。大量投资开始暴露问题,要么呼吁拯救,要么各阶层相互推诿指责谁是责任人,原本相安无事的各阶层开始骚动起来,甚至进入高对抗性的政治纷争中。

在收缩周期,里根撒切尔主义上台也可以理解,这个时候财政压力骤增,大量公共事业面临经营上的困难,所谓的撒切尔主义,也就是一卖了之甩包袱的自由主义。

当这一切处理完之后,也该进入扩张周期了,于是有了自由主义的贪天之功。

三、万物有周期

除了经济周期、政治周期,万物皆有周期。

一种经济增长方式会有它的生命周期,就和一种生命有它的周期是一样。中国城镇化已经达到了65%,这个时候你还盼望房地产、基建像过去20年一样成为经济发动机,无异于缘木求鱼。

制度一样有周期,因为制度从诞生那天起,人就在思考怎么钻它的空子。

外国人看中国历史的颗粒度太粗,审视中国历史的时候,似乎看到一个几千年不断周期性繁荣-衰败-死亡-新生的停滞文明。

这是一种现代人的傲慢,当你飞在1万米的高空,看到地上的高山,也仅仅是微微的隆起,因为你的参照系变了。对古代人来说惊心动魄的变化,对现代人而言,只是轻微的起伏。

中国历史一直在前进,只是在叩开工业文明的大门之前,只能在农业文明的较低水平下前进。而叩开工业文明的大门,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缘际会。

秦制可以简单概括为以科层官僚制替代分封贵族的郡县制,但时间一久,延续几百年,官僚彻底掌握了选官入仕品评人物的门槛,再次升级近似贵族的士族。流动性的消失,这就是制度的失效。

不仅如此,由于秦汉太守权力太大,世代经营地方,门生故吏遍布天下,最后完全诸侯化,化身汉末三国的割据势力。

为了对抗官僚集团的板结,科举制度上台,通过相对客观的考试,来冲击通过人际关系连接起来官僚士族群体。科举制度不够,朱元璋在洪武30年会试发现,所录取的51人全是南方人,于是不得不划分南北榜,平衡地区差异。

这也是我们打击教辅的原因,教辅技术的发展,已经到了可以严重影响考试录取的程度。有钱上教辅和没钱上教辅的人,分化为不同的阶层。这是社会主义不能容忍的。

两汉太守权威过大,行政、财政、司法、军事一把抓,最后全都诸侯化,后世则不断将太守权力分拆,形成条块相互制衡的局面。

所有的制度都有它的生命周期,因为制度从诞生那天起,人就开始钻研怎么突破制度的约束。

辛普森案,一个明显的谋杀案,法律却实施不了制裁,就是美国法律失效的证明。

谁在推动法律失效呢?美国律师业占到了GDP的6.7%,法律执行成本如此高,光靠简单地严格遵守法律可以占GDP这么高的份额吗?

律师们就是不断寻找法律漏洞的,只有找到法律漏洞,才能攫取法律的租金。漏洞补上不就好了吗?找漏洞,补漏洞,法律体系逐渐变成了一座让人望而生畏的屎山,越复杂,专业门槛越高,现实生活中越离不开律师。

繁复的法条,处处的法律陷阱,甚至报税都要税务师的帮忙,专业人士不断抬高专业壁垒,也不断抬高了该专业的攫租能力。

而这一切过程,都有不可逆性。

6%的GDP,养活了美国132万的执业律师,近20%的医疗GDP,养活了900多万的医护人员以及全世界产值最大的医药集团,他们会拼死捍卫自己的既得利益。

互联网更是如此,我们亲眼看到互联网从屠龙者变成恶龙。

互联网重构颠覆了大量行业,但自己变成了谁也颠覆不了的平台,甚至成为国中之国。每一个细分领域,最后只胜出一家,享受高额的垄断租金。

这些租金一旦形成,就意味着成千上万的食利者以此为食,这些食利者就像皮肤上的真菌菌落一样,有了顽固的不可逆性。

四、珍惜我们还有发起运动的能力

新中国历史上,“运动”在那场大运动之前,其实一直是个好词。一二九运动、五卅运动,都在历史教科书上有光辉的一页。

那场大运动之后,“运动”这个词从此有了贬义。当我们的媒体和学者提及“运动式治理”的时候,往往意味着,不严格遵守法律流程,所以运动往往是法治的反义词。同时也意味着平时治理有疏漏,有缺失,以至于问题暴露而不得不聚集大量资源,发动大量的人来折腾,搞得鸡飞狗跳。

官僚是秩序的爱好者,他们眼中最好的体制是一台精密的机器,只要上发条,就能运转到天荒地老。

他们的这种世界观,的确是一种前现代静止的世界观。

除非这世界不诞生新问题,才有可能一直按一种设定运转下去。

官僚的激励机制也不一样,市场中的人,干得多,得到的多。而大型科层制组织很多人的工作,无法被财务数据所约束,它的产出是没法被量化的。所以他们的工作哲学成了,干得越少,越划算。

他们天然厌恶折腾,因为这意味着增加工作量而不增加收入。这不限于政府组织,大型公司远离一线的人一样。

法律是为了解决问题,是对现实问题的应对,如果出现的问题都是新问题的时候,如何在现有法律框架内解决?

比如互联网这个新事物,刚出来的时候,是妥妥的颠覆者甚至革命者,重构了很多行业,也提高了很多行业的效率。但互联网也有巨大的垄断能力,而这种垄断能力,只有完成重构很多行业,淘汰大量旧产业之后才会显现出来。

这种新生事物出现的问题,如何在现有法律框架内解决?

而且,一旦我们意识到这个新问题的严峻性,需要做出改变的时候,这个问题已经很严重了。

科层制官僚系统有一种巨大的惯性,从发现问题,到把问题传导到决策中枢,都需要大量的时间,耗费大量的能量。不是大问题,影响不是达到一定程度,通过层层传递,未到中枢已经消失不见了。

而当某种问题已经大到一定程度,已经涉及太多人的利益,温文尔雅的方法早已不能解决,解决的办法只能是斗争。可能是法律框架内的斗争,也可能是超越法律框架之外的斗争。

如果出现的新问题,涉及到的都是立法者,执法者,如何解决?利益集团设立对自己有利的法律,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,如何在法律框架内解决?

法律从来只是政治的一部分,而绝不是政治的全部。政治斗争的工具一直包含的那个最终极的武器:暴力革命。

而一场运动,游离在在体制内与体制外边缘,甚至部分超出法律框架,就是低烈度的革命。

五、被资本异化的医疗行业

规则会失效,利益会固化,资本会自然而然通过各种方式建立护城河,建立不管是基于技术,还是基于法律,还是基于单纯的市场垄断地位的壁垒。

规则失效在医疗领域就非常明显,医药公司发展出一系列营销、规避监管的办法,这种利益大到,可以买通全行业的人作为同谋。而美国医疗GDP份额占到20%,正是全行业共谋的结果。

对这种建立行业壁垒的警惕,以至于我开始对“专家管专家”“外行指导内行”“教授治校”这类话术产生了本能的PTSD,它们无一不是试图通过超高的标准构建壁垒,屏蔽外部干预,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,最终结果都是固化并且扩大自己的利益。

而医疗行业的属性,就是患者在医生的专业面前处于完全的弱势且任由摆布的地位,谁还能和医生的处置权讨价还价呢?资本化之后,行业完全可以通过最低效的服务赚取最丰厚的利润。

因为市场竞争中,通过低效服务获取高价的医院,会自然淘汰认真治疗高成本的医院。中国以公立医疗为主的医疗体系中,莆田系私立医院依然有顽强的生命力,可以想象,在彻底市场化之后,它们将具备替代公立医院的市场能力。

强调一下,是市场能力。

资本世界演化出来的胜者,就是看谁更挣钱,而不是看谁更会治病。在医疗行业,更会治病与更会挣钱,并不是两个完全重叠的目标。

比如,对医疗行业来说,什么才是最完美的疾病?

所谓的完美疾病,就是治不好,长期服药,患者一旦染上,就成了医疗行业的现金奶牛,比如糖尿病、艾滋病,比如癌症、抑郁症。资本化的医疗行业,将大量资源投入到这些疾病之上,以至于我们每天在社交媒体接受抑郁症的科普。

美国医疗被资本异化到,辉瑞独家生产的梅毒抗生素缺货的程度。对辉瑞来说,这种一针抗生素就能治好的病,有什么商业价值呢?

这一切,必然为阴谋论提供了肥沃的土壤,但可以肯定的是,这些分不清事实还是臆测的阴谋论,并不是空穴来风。因为在巨大的利益下,业内人员自然而然会走向利益丰厚的方向。

利益,会规训他们的行为,巨大的利益,能格式化他们的脑袋。

FDA看起来无比严苛完善的标准与规范,不仅仅是从业人员的神主牌,也是利益固化的护城河,是最典型的意识形态与屁股利益的合二为一。一个人可以在狂热维护意识形态的时候,又能维护自己的利益,没有比这更舒适的事了。

所以我们看到,在涉及到中西医本该是单纯的技术争论中,看到近似意识形态战争的狂热。而意识形态,是巨大的利益的掩盖。

反腐仅仅是法律框架内的反腐,对医疗行业来说,根本未触及到意识形态层面,它甚至都够不上一场运动。

他们通过冗长繁复的技术标准,建立起让人望而生畏的专业壁垒,构建起丰厚的利润护城河,还有被他们奉为职业信仰的意识形态,这种意识形态表现为积极捍卫行业的高标准,这在技术上有一定合理性,所以更迷惑人,该如何打破?而且这个过程几乎不可逆。

不运动,行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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